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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煙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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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十五,齊豫姥姥回國了,老人家這兩年已經定居北京了,不過知道女兒和外孫女兩個人在江州,還是先回了江州這邊一趟,陪著她們母女過元宵節。

梁老先生去世後,為了不觸景生情,趙曼詩女士就把他們一起度過許多時光的江州老房子賣了,正好清華那邊對她發出邀請,女兒一家又在北京,她一個人了無牽掛,也就選擇北上教書了。

這次梁書是帶齊豫去酒店找她的。趙曼詩請女兒和外孫在明珠塔上的旋轉餐廳吃了一頓飯,飯間她問齊豫在江州呆得習不習慣,如果不習慣的話就托個人把她的戶口轉回北京吧。

她說得輕描淡寫,齊豫看著姥姥保養得宜的臉,卻說不出答應的話。她含糊地說了聲挺好的,趙曼詩嗯了一聲,便不再提這個話題。

吃完飯以後,趙曼詩看著下面的江景,忽然道:“我打算等齊豫成年以後,把我名下我和你爸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給她。”

梁書大驚失色:“媽,您這是什麽時候有的想法?這麽突然,她一個小孩子要那麽多幹什麽?”

趙曼詩擺了下手:“這些年我也不太想在國內呆下去了,我年紀大了,再不出去轉一轉將來怕這把老骨頭就動不了了。我名下沒多少錢,也沒多少房產,也就是有些珠寶還值點錢。豫豫長大了,小姑娘家怎麽能沒有幾件貴重首飾?像你爸這樣的人家,和我們家以前,小姐成年前就有首飾幾十套了,更何況現在人都更有錢了,女兒更該富養。”

她又打量一眼齊豫,說:“下午姥姥帶你去逛商場,有喜歡的咱們就買。”

趙曼詩下午帶齊豫在徐家匯逛了一圈,不顧她意願買了一大堆衣服和首飾,等晚上她們兩個打車回了酒店,趙曼詩把外孫女還給女兒。梁書看她有些累了,讓齊豫和姥姥說了再見,就帶她回家了。

齊豫和姥姥道別,走的時候回頭,看到趙曼詩仰面靠在沙發靠背上,閉上眼睛,心裏就替姥姥覺得有些難過。

她出生的時候姥爺的記憶力已經混亂了,沒等她知事姥爺就已經沒了。齊豫依稀還記得印象裏她穿著白色的麻衣,在一間寬敞的弄堂裏大哭,周圍人來人往都沒空理睬她,就連爸爸媽媽也神色匆匆,給她一顆糖就又離開做別的事了。

她只從媽媽那裏了解過一些姥姥姥爺的故事。

趙女士是江州人,出生於江州一個老派生意人家。上世紀江州淮是中國最繁華的地方,再早出生十幾年,趙女士就該是江州一帶不折不扣的名媛大小姐。但她運氣不好,出生的時候已經是建/國後數年,大資本家族已經沒有活路了。她們家成分不好,後來又遇上那場批評運動,如果不是齊豫她姥爺娶了她,她根本活不到後來。

姥爺家裏和姥姥家不同。他們家祖代都是讀書人,在江南一代素有清名,以中正耿烈著稱。不管時代如何變化,這樣的世家都是受人尊敬的。齊豫的姥爺是共和國第二代研究核物理的科學家,是隱姓埋名幾十年的英雄,她姥姥也是祖國的年輕科學骨幹。梁家清名數百年的聲譽才終於讓姥姥免去一難。

或許是因為一直扶持著度過了太多波折,世事變化感情卻忠貞如一,才承受不住那種失去。核是放射性元素,對身體本來就有害,姥爺身體後來飛快變弱,隨便一個感冒就能要了大半性命,後來更在五十就得了老年癡呆,沒堅持兩年就去世了。

姥姥活得一直都很精致,做什麽都帶著江州本地小姐的派頭,姥爺剛沒那兩年卻根本就沒怎麽在國內呆過,梁書去歐洲找她,看到踩著布鞋一頭短發素面朝天上街倒垃圾的母親時,幾乎都認不出她。

齊豫心裏有點沈甸甸的,外婆這些年心裏肯定也不好過,這麽急著轉移名下財產,估計也是打算漸漸推掉國內的工作多出去散心了。

她心裏發堵,回家在人民廣場的地鐵站下面看到賣安全煙花的攤點,上去挑了一點。梁書也沒阻止她,齊豫自己解釋了:“過節還是放點煙花有感覺,今年有禁燃令,買點安全煙花放也好。”

“那就不能坐地鐵了。”梁書笑了笑,牽起女兒的手往地鐵站外走:“我們打車回。”

回了家,家裏一貫不吃晚飯,梁書也沒準備,因為是元宵節,只象征性給齊豫煮了碗紅豆湯圓,跟女兒說了一聲就進了畫室。齊豫喝完那碗湯圓,開了家裏的燈,打開電視看元宵晚會,晚上九點的時候,她關了電視,從沙發上蹦下來穿上外套,在腳上套了雙雪地靴,拿起安全煙花的袋子出了門。

她蹲在地上,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來,研究該怎麽點燃。前面地上響起聲音,一個陰影罩在她頭上,齊豫擡頭一眼,錢三一站在她面前,低著頭看她。

“你在幹什麽?”

他應該剛從外面回來,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,裏面是件厚厚的衛衣,衛衣帽子壓在羽絨服外面,圍了深卡其色的圍巾。齊豫蹲在地上說:“我想放煙花。你怎麽這個時候才回來?”

“我在我爸家呆了一天。”他輕描淡寫說。齊豫呆了一下:“裴音阿姨呢?”

“樓上呢。”

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,齊豫不說話了,錢三一家裏有古怪,她多多少少也察覺了,元宵節跑去爸爸家過,媽媽沒跟著一起去,本來就是件怪異的事情。

錢三一也蹲下,翻看她買的煙花,看到都是安全煙花的時候說:“我記得小的時候還沒有禁燃令,小孩都買一盒又一盒的甩炮,聽個聲響。然後一到元宵節的時候浦江上邊都是富豪在放煙花,能劈裏啪啦響一晚上。”

齊豫說:“我小時候愛玩仙女棒,甩炮聲音太大了。”

錢三一笑了一下:“女生都喜歡仙女棒。”

他從齊豫手裏拿過打火機,站了起來,點燃煙花扔了出去。

齊豫下意識退了一步,煙花絢爛的色彩和劈啪的聲響一瞬間占據了她的視覺和聽覺,連錢三一什麽時候塞給了她幾只仙女棒都不知道。

“給,”他扭頭沖她笑起來:“回家路上我買的,本來還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放了呢。”

齊豫低頭看看:“這可是違反條例的。”

“噓。”錢三一笑著在嘴邊比了一只手指:“別說出去啊大班長,這就當賄賂你了。”

察覺到他心情其實很差,齊豫沒再多說,笑了一下,問他拿過打火機,點燃了手裏的仙女棒。

粉色的細□□棒頭上冒出火花,兩個人都安靜地看著,看它一路熱鬧地燃到了底,劈啪作響,像一場小型的焰火。

火花滅了,齊豫舉著剩下的一截短棒笑著看向錢三一,笑容燦爛,剛才燃放煙花的硝煙還在空氣裏彌漫著。

“錢三一同學,元宵節快樂。”

錢三一看向她,她套了件紅色的絲絨短鬥篷,領口繡著精致的雪花花紋,裏面是櫻花粉色珊瑚絨的睡衣,腳上套了雙ugg的雪地靴,不倫不類地套在睡褲外面,混搭出一種奇異的溫柔感。臉龐凍得紅撲撲的,唯有一雙會說話一樣的秋水眸還靈動地閃爍著光芒。

由衷地,他露出一個笑容來,扭頭看地上安全煙花的遺骸,又笑著看向她。

“齊豫班長,元宵節快樂。”

寒假開學以後,關於文理科的討論越來越多了。林妙妙走進宿舍,正好聽到梁雲舒和韋昕迪商量選文選理的事,兩個女生都要學理,並且都有點看不起文科,聽到林妙妙學文,韋昕迪說了句“學不會理才學文”,結果被林妙妙反嗆了句“齊豫呢?”,徹底沒了話說。

周一下午自習,林妙妙跟老趙匯報,高三年級的歷史老師唐元明找錢三一和齊豫有事。被提到的兩個人對視一眼,一頭霧水地出了教室。

唐元明等在樓梯口,他在精英高也算是比較有名的老師,是出了名的脾氣好、觀念開放、能跟學生打成一片。他看到他們兩個,先打聽他倆的文理志向。

錢三一還沒明確決定,不過心裏暫時比較偏向理科,齊豫則是一早就決定了選文,說出口的時候看到唐元明滿意的眼神還迷惑了一下,這位老師不是教畢業班的嗎?

話沒說幾句老趙就追了出來。錢三一和齊豫是他的心頭寶,雖然知道齊豫大概率學文,但是能爭取他還是要盡量爭取一下的,畢竟齊豫不僅成績好,還是他用得稱心的好班長,將來理科實驗班要是有齊豫他也就不用操心班長的人選了。

他回顧了一番錢三一家的輝煌歷史,把他家所有跟理科有關的科學家都說出來勸了一番,唐元明在一邊不甘示弱,直接追溯到了錢家祖宗上面,把幾百年前的各種大文豪也列了一番。

還沒等齊豫在一旁把身邊這位一哥的家譜聽個夠,老趙話語一轉對她道:“齊豫,老師知道你更想學文,但是你的理科成績其實不比文科差。你說你和錢三一一樣,都是家裏的獨生子女,你爺爺齊敬巖大師是清華數學系的系主任,也是咱們現在國內數學界的頂梁柱。你外公梁老先生是咱們江州的驕傲,中國核物理的先驅之一。你外婆也是國際上數一數二的化學大家。你們家數學物理化學的大家都集全了,這麽一個理科家學淵源的家庭,你去學文你爺爺他們答應嗎?”

唐元明插話:“老趙啊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。這都什麽時代了,怎麽還有為了長輩選擇文理的老觀念呢。再說了,要說起家學淵源,梁老先生祖上也出過不少詩人和文學家啊。梁書老師都是文科出身,再說了,你學生想上北大中文系,這連我都聽說過。人家奶奶唐旗教授還在北大等著孫女去報道呢,讓人家知道你在這兒動搖學生的志向,當心到時候來找你談話!”

要說放狠話還是文科老師會放狠話,唐元明轉回頭來,面對齊豫的時候放輕了語氣:“齊豫啊,你爺爺奶奶、你外公外婆在高二的歷史書上都有名字,近代史和現代史上你們家占據了不小的篇幅,這種人文傳承比什麽都可貴,我覺得你聽從本心,堅持自己的想法做選擇就好了。”

齊豫額角都出冷汗了,看著兩個老師老師神仙打架,快把她家家底都翻個遍,她連插話的空隙都沒有。

學文是早就決定好的,她在唐元明欣慰的目光裏向他保證她會選文,又頂著老趙痛心的目光和錢三一回教室,轉過拐角才覺得那種紮人的視線消失了。

錢三一搖搖頭,感嘆一聲:“真可怕,感覺祖墳都要被他們掘出來了。”

齊豫讚同點頭,小聲道:“他們說的那些人,除了我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以外我都一點也不知道,也是難為他們打探得那麽清楚,我都沒怎麽了解過我家有什麽名人。”

錢三一悶笑一聲,齊豫問:“你應該學理了吧?我聽你意思感覺沒打算考慮學文。”

他點點頭:“我學文可考不過你。”

齊豫笑了:“也是,你學理的話,我就終於能當上年級第一了,想想還挺激動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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